江城妖异录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(南风苏格拉底相悖论)江城妖异录最新小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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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说:江城妖异录

作者:苏格拉底相悖论

角色:南风苏格拉底相悖论

热门网络作者“苏格拉底相悖论”的新书《江城妖异录》推荐大家阅读。内容精选:门口两边的花圃里栽着芍药、风信子、桔梗、米兰等一众花草。因主人性情疏懒,不长拾掇,这些花草经几番春雨,便缭绕滋生开来,繁盛的似乎要将门庭和门前的石板路淹漫了去。门内,院中。有少年立在雨中,头顶着一盏扁腹瓷盆,正接引那天上洒下的雨水…

江城妖异录

第一章 风吹画扇心悦君兮 免费在线阅读

江城有画师,唤镜和。

其人尤擅道释及人物,笔触飘逸,形神兼具。

往往一幅画成,万人争抢。

镜和在江城有一处不大不小,极为清幽雅静的宅子,正门藏在木香巷的东南角。门口两边的花圃里栽着芍药、风信子、桔梗、米兰等一众花草。

因主人性情疏懒,不长拾掇,这些花草经几番春雨,便缭绕滋生开来,繁盛的似乎要将门庭和门前的石板路淹漫了去。

门内,院中。

有少年立在雨中,头顶着一盏扁腹瓷盆,正接引那天上洒下的雨水。

这已是梅雨季节,细腻微凉的雨水落个不停,淌在瓦檐上,落在爬满青藤的花架上,还有那些个杂乱摆放的花花草草上,清澈蜿蜒。

那少年被雨浸湿的轻薄衣衫,密合的贴在渐发挺拔的身姿上,有股说不出的蓬勃。

窗扉下,有一女子垂首低眉,正于画纸上勾勾点点,走近看,原是一纸的荼蘼落花。

她偶尔抬头,朝窗外看去,那一汪秋水般的眼眸,穿过雨雾望向隔壁墙头探来的几枝梨花。

洁白的花瓣,随着细雨,微微颤抖,旋即,洋洋洒洒的纷落下来。

女子镜和不禁轻叹,声如窗台边萦绕着的淡淡烟雨。

院中站着的少年似乎被这声叹惊扰了,他将头上的瓷盆拿下来,看着里面积聚一半的春雨,嘴角扬起清爽的笑。半会。

长廊下,有火炉开始烹煮一壶纯净的绿意,微微绽开的茶叶,随之在沸水中打着旋儿。

空气里有淡淡茶香,飘散开来。

“小逸,你又去等雨来煮茶了。”原本在房内作画的镜和,披着一件衣袍,懒懒的靠在门边。

她左臂环过胸前将手插在右腋下,而右臂支着,扬起的纤纤玉手上端着一支嗞嗞燃着烟丝的玉制烟管。

手与玉的颜色浑然一体。

烟管上吊着一个两面绣着兰花的紫色香囊。

镜和闲散的吐出一个烟圈,白色的虚圆,随着空气流动,缓缓消散开去,直至淡薄的看不见。

随之,空气里开始夹杂了浅浅烟丝的味儿,因为秘制,所以不是很呛反而带着一点香甜。

被称为小逸的少年,抬首看向她,笑,“新来的碧螺春,配一壶春雨煮开,我想你该是喜欢的。”

“唔”镜和眼微眯,掩去了眸中颜色,“雨淋多了,可是要伤身的。茶喝不喝,倒是无妨。”

嘴上这般说,鼻子却极为敏锐的捕捉到了茶与春雨调和出来的,与众不同的清鲜。

小逸腆然一笑,“这点雨无什大碍。”

随即,将沸腾的茶炉端起,进了屋。屋里有清越的倒茶之声,而后小逸唤:“来吧,来尝一尝新茶的味道。”

镜和磕去玉管里的烟灰,返身走来坐在梨木桌前。

白瓷杯里,漾着一汪水润碧色。

她凑上前嗅了嗅,不由叹声“妙”。

小逸俊朗的青涩脸庞笑意渐浓。

镜和侧首,“不如小逸坐下来陪我喝一盏热茶吧,好去去身上的寒气。”

“嗯。”小逸拉出凳子,也坐了下来。

他湿漉漉的头发,垂过耳际,还滴着水。

镜和伸手提壶为他倒一杯茶。

袅袅的热气,蒸腾而上。

二人默默品咂,回味清香。

镜和右手拇指,在杯沿来回摩挲,似有感怀的叹:“一眨眼,小逸都这般大了。”

说罢,抬眼,清亮的眸子带着一丝空蒙。

小逸平浅的呼吸一顿,一股热随着顺喉而下的茶,直坠心腹。

眼前的女子,脸蛋算不得娇柔,鼻梁高而直,眼珠是深深的褐色,唇线带着微微弧度。白皙光滑的肌肤上不施粉黛,而又饱藏着不经意的温润妖娆。

看着看着,小逸便有些不自在起来。

“我……喝完了。”他仓促站起身,闷声闷气的说,“我回屋换衣服。”

镜和又饮一杯,点点头,答“好,莫受凉”。

小逸返身而去的时候,湿漉的衣物贴在挺直的脊背上,隐约能见绷紧的肌理。

镜和看在眼中,心里想,真是长大了啊

晚上,雨微小。

镜和冒雨从院里拔些葱,摘点青菜,洗手入厨做饭。

温柔的烛光下,她动作麻利且娴熟。

挽起的袖口下露一截白玉般的手,手掌纤长,细骨白嫩,能见肌肤下淡淡青色的血脉。

小逸立在门边看几许,眼里不禁微微酸涩。

这双手嗬,是上苍的恩惠,天然为作画而生。

眼下,却做着天下最平凡最繁琐的事,真是暴殄天物啊。

半刻,桌上盛放着一碗鸡蛋面。

碗里,蛋橙,菜绿,面白,清鲜四逸。

碗上,整齐的放一双玉箸。

“今日有雨,不曾出门。你便将就的吃点面吧。”镜和淡淡的说,手上拿着她的烟管,悠闲地吸一口。

她的肩上,随意的披了件外裳,光着的脚上穿一双木屐。

桌上烛火,散着细细碎碎的柔光,绕进她的眉眼里,像铺展开来的薄纱。

“以后不要你做饭了。”小逸突的开口,他垂着的眼眸,看不出情绪。

镜和闻言,眉头皱了皱,“唔。是吃腻了吗?那我隔日再去学几样菜品。”

“不是。”小逸扇子般的睫毛扬起,黑黑的瞳仁,亮的像黑宝石,“以后要吃,我便自己做。”

镜和细长的脖子微侧,淡淡看他许久,道:“君子远庖厨。”

“我不想做什君子。”小逸低声嘟囔。

他想做街头的小裁缝,为她缝制天下最美的衣裳。

他想做枕江楼的小厨子,为她做最美味的素食,让她去了挑食的坏毛病。

他还想做胭脂店的少年,能为她勾勒眉眼,做最俏丽的妆容。

……

他想做许多事,唯有不想做那个她希望的只会读圣贤之书的君子。

“噗嗤”镜和笑了,笑声像冉冉而起的炊烟,袅袅的聚来又袅袅的散去。

她放下烟管,伸手拿起筷子,对着碗里的面,搅了搅。

“快吃吧。这面时间一久,便要糊成团了。”

说着,她便将筷子递到他的面前。

眼里的慈爱和善,带着他非常熟悉的温柔。

这样的神情,让小逸突然有些心烦意燥。

僵持不过,他唯有伸手接过筷子,埋头吃起来。

镜和回到先前的姿势,熟练的吸一口烟,再缓缓地吐出,褐色的眼微眯,望着萦绕不去的白色浅雾在烛光里蔓延。

小逸吃罢,舔了舔嘴,和小时候一样。

“哎,小逸若是不长大就好了。”镜和这样说。

小逸顿了顿,“万物生长,人自是不会跳出此圭臬之外。除非不是人。”

“是嗬。”镜和闲闲的笑。

岁月从来不欺人,以后,小逸总归是要离开这里,娶妻生子,走自己的人生啊。

“镜和……”小逸唤。

镜和看他一副欲言又止模样,“嗯,何事?”

他目色流转,最后只是淡淡的说了句,“你煮的面,真好吃。”

哈哈……

镜和破天荒的仰头大笑起来,神情十分愉悦。

其实她知道,她自己煮的面,不是寡淡至极,便是咸入脊髓。

只因镜和在儿时发生了一场意外,早已味觉败坏,尝不出丰富的味道了。

所以她尤爱茶和烟,这两样一个清香,一个苦涩,是她的味蕾仅能辨识的东西。

夜,静悄悄的。

屋外的雨绵密的冲刷着屋脊,带着细微的声响。

小逸躺在床上,睡意全无。

精烁的眼睛看向床顶的帷帐,视线似乎放散开去,看入了虚无。

他在思考一个事情。

那便是,他从何时开始,对镜和的感情发生变化的。亦或,感情没有变,只是在无数平常岁月里发酵了而已。

镜和第一次在他生命里出现的时候,他七岁,而她和他如今的年岁一样,正十五。

那时,镜和只不过是无数昆仑画徒里的一个而已。不过,她勤奋且有天赋,不久便学成归来,并在青城名声鹊起。

小逸是镜和从漠北带回来的,因为那里战火不断,他父亲亡故,病重的母亲便带着他找到镜和。

镜和似乎是母亲的一个远方亲眷。

小逸尤记得,那是个灿烂的午后。

北方萧瑟苍茫的天空,洒满暖阳,举目一望,空茫的狂野里有大风在奔腾。

镜和穿着一身繁花点缀的长袍,长至腰间的发用一根簪子简单的挽着,淡淡的年轻脸庞,带着江南人独有的婉约轻扬。

她懒懒的靠在一株光秃秃的大树上,任风把发吹的张牙舞爪。

小逸躲在母亲后面,探头看,以为是见到了九天下凡的仙女。

因为那个时候的镜和,正端着她的玉烟管,闲闲的,且优雅的吐着缱绻的烟圈。

而后,镜和将他带回了青城。

她教他读书识字,为他学做羹汤……

绝对做到了母亲向她所要求的那样,视如己出。镜和帮人作画赚了些家底,所以在吃穿用度上从未苛刻过。她除了应邀出去,大多的时间都是躲在家里,素面朝天,懒懒散散的品茗,作画,偶尔端着烟管,微眯着眼,吸一口,吐一口。

镜和自己挑嘴,不大进食,就算吃,也是极少。不过,她会每顿都会为小逸备一些饭菜,不管是街上买的,还是下厨做的,她都会在旁边陪着他吃完。

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

小逸从镜和这里得到了亲情的滋润,在长长的日子里,他有时恍然觉得世上只有他与镜和二人。

他们固守在这庭院里,等风来,听花开,看花落。

彼此相依为命,却并不觉凄凉。

外人似乎永远走不进这方天地。

当然,至今,还没出现过所谓的外人。

因为,镜和一直未聘婚约,也从未有过心许之人。

不知从何时起,他开始为此暗自庆幸着。

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,思绪重重的小逸被惊得坐了起来。

“唔,敲了几下门,你都不曾应,我便直接进来了。”镜和边说边走进来,淡浅的眼神似乎直接漠视了小逸的尴尬。

嚯,因为他上身的单衣,大咧咧的敞着,露出一片宽阔的胸膛。

“我的肩膀又酸疼起来了。”镜和有些抑郁的捶捶肩,一扭身坐在小逸的床沿,道“你帮我揉揉吧。雨季来了,难免旧疾发作。”小逸匆忙拉好自己的衣服,便伸手熟稔的按在她的肩上,用指腹和掌心轻轻揉着,“待明日,我去药铺再与你配些膏药。”

“哎,那个呛鼻的药味,我不甚喜欢。”镜和把散开的青丝撩到胸前,将细长的脖脊露了出来。

“这里最痛。”她抬手抓住小逸的手,按于痛处。

许久,屋里静谧一片。

镜和有些昏昏然欲睡。

“镜和,舒缓些了吗?”小逸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。

“嗬”她起身回头,透过浓密的睫毛看着他,“小逸的手法越来越好了。”

小逸只是笑了笑,突兀的说了句,“很晚了。”

“哎呀,没良心的小子,这是在赶我走啊。”镜和似乎心情不错,话也多了起来。“想当初,是谁晚上噩梦连连,总是缠着我陪来着的。”

小逸腼腆垂首,将一张脸隐在了暗影里。

镜和走出几步,似乎想起了什么,又回转身来,脸上带着笑,“唔,有一事差点忘了与你说。隔壁花府老三房的女儿想约你后日到落霞圃赏花呢,午后时分,不见不散。”

说罢,踱着步子走了出去。

抬头,连忙说:“我可不去。你怎得又做了那传话的鹦哥。”

门外传来镜和渐远的声音,“花府那小女子是个难得的妙人儿。你可不要糊涂了。”

谁稀罕。

小逸气鼓鼓的蒙头倒下。

然而,他掌心处还残留着与镜和揉肩,肌肤相处时的温软。

这种奇特的触感,搅合得他在床上几番辗转,才浅浅入睡。夜沉沉。

小逸耽溺在一团迷雾中。

似睡非睡,似梦非梦。

朦胧里镜和出现在了他的身边,带着无数的撩惹。

天蒙蒙亮,青色的微光散于天地间。

一身淋漓,从梦中猛然惊醒的小逸,赤着脚悄悄地出现在廊上。

昨夜的雨,停了。

他怀揣着不足与外人道的羞耻和不安,将衣物泡进木盆。

那凉丝丝的水,一点点浸湿他的手和他的衣。

手指上沾染了他自身的青涩,无味无色,却真实的让人心麻。

人之心总是幽微而私密。

他感觉自己就像熟透了突然炸开的浆果一样,由内而外,迸发出了无数的暖甜和冲动。

这又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,在他身体最隐蔽的地方劈开了,让他措手不及,狼狈至极。

那股劲儿,从腰腹一直绵柔到了身体的最深处,而后又一路荡漾从头皮悸到了脚底。

他开始隐约的觉察到了自己身与心在彼此呼唤,而关键的那个人,让他一想就像烈火灼心而过,却又止不住的雀跃安乐。

呼~

小逸舒口气,一把将水里衣物捞起,贴在碰碰乱跳的心口,隐忍着内心的澎湃,压抑着想要大叫的冲动。清晨。

镜和起身,走进庭院的时候,就见小逸蜷着腿,坐在门阶上。

他的目光定定盯着庭院里。

那里有根晾衣绳,上面挂着随风舒展的衣袍。

细细的朝阳,照于他含笑且俊朗的脸上,如蒙了一层金纱。

“今日,天气不错。”镜和眯起眼睛,打破了宁静。

小逸收回心神,侧仰着头,看着她突然说,“镜和,我们到街上去吃早点吧。”

他眉眼飞扬,脸上透着不同于往日的神采。

镜和微眯的眼角,蹙了蹙。

“我们去吃你最爱的桃花酥。”小逸不容疑议,一跃而起,拉起她的手便往外走。

被小逸温热且宽厚的手牵引,镜和一路跌跌撞撞。

拉开大门。

门庭已然被花草遮没。

他们穿梭而过,衣摆沾染了无数水珠和花香。

“小逸,慢些。”镜和脚上的木屐,敲着石板路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
嗒……嗒……

一路蜿蜒,引来无数瞩目。

青城早起喝茶的人不少。

镜和与小逸在靠窗的地方,找了一张桌子。

抬眼,就可看到街面上,熙熙攘攘的人流。

桃花酥,青城有名的糕点之一。

状若盛开桃花,几经烤制,层层叠叠,面金黄,口感酥脆。

内部包裹着以新鲜桃花做主料,调制而成的馅。

镜和咬一口,齿舌能感觉到食物的绽放,却无法体会它所蕴藏的味道。

小逸不急着吃,只拿眼看她吃。

他很少见到镜和吃东西的样子,不过只要看过一次后,便是难以忘怀。

镜和不论吃什么都很小心翼翼,眼眉低垂,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铺聚成影。高挺鼻梁下的唇,动作不大,浅浅咬上一口后,要缓缓咀嚼许久,似乎在用心品味食物在口齿间的融化。

看她吃饭,不疾不徐,低调从容且含有一份幽艳。“镜和。”小逸蓦然唤出口来,沉而厚的声音里带着陌生的缱绻。

镜和听着,不由心中一惑。

“如何?”
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小逸低低絮言。

他好想告诉她,他一夜间的变化。

那就像一个隐晦且神秘的仪式,宣告着他,终于可以在天地间,像大树一样守卫着他想守卫的人了。

可惜,他醺醺然的脑袋,指使着唇舌将那些话都憋在齿缝间,无以全部倾出。

镜和端着茶盏,静静的等候着他的回答。

“我想……”小逸正想说点什么。

却被一声黄丽般清脆的“逸哥哥”给打断了。

随即,有一身鹅黄的妙龄少女从门口走过来。

镜和抿口茶,眸子里带着戏谑的笑,“小逸,原来这般早的拽我出来吃早点,是醉翁之意不在于酒啊。”

小逸脸上一羞,若喝了酒般酡红起来,“镜和,不是,并非你所想的那样。”

小逸抑郁,他怎生知道会在这个地方遇到这姓花的少女。

少女到了桌前,先是与镜和拜了拜,“镜和先生,早。”

镜和笑意微扬,回一声,“想容姑娘,也早。”

“逸哥哥,好巧。”少女转头看向小逸。

她正是昨夜镜和所说的隔壁花府老三家的女儿,花想容。

这小小女子,曾因一曲《离殇》乐舞,享誉青城。

她面容皎丽若春花,性格倒也是不赖。

可惜,小逸不自觉的,总是不想与她走的太近。因为她的心思,小逸看得清楚。

若是不欢喜,便不去招惹,省的伤了人心。

见小逸傻傻的未作回应,镜和放下茶盏,柔和道,“想容姑娘,请坐。”

“不了。”花想容摇摇头,水漾的杏眸,流转出一丝羞怯和细微的尴尬,“我只是碰巧路过,进来与你们打个招呼。”

镜和眼微眯,伸脚在桌下轻轻踢了下小逸,闲闲道:“今日天气不错,不如你们今天去落霞圃赏花吧。”

小逸恍然惊起,嘟囔,“镜和,你说什么呢。”

“唔,现下我要去雾凇画阁见几位朋友。”镜和懒懒起身,转向花想容,似征询道,“不知想容姑娘,可有空在此先陪小逸吃些早点?”

花想容颌首敛目,轻轻点了点头。

“镜和。”小逸有些忿忿,心里莫名难受起来,镜和这是何等意思。

她向来对人对物,总是七窍玲珑,为何偏偏对他,却是不曾明了。

“小逸,无须顾虑。春光美好,莫要辜负了。”镜和说罢,云淡风轻的离去了。

外面的阳光,暖而昧。

镜和的身影若风下的轻轻杨柳枝,娇柔又艳异。

小逸从窗户里看她远远而去。

蓦地起身。

与花想容道一句,“我非良人,姑娘莫要弄错了机缘。”

随而与小二结了账,便匆匆追了出去。

青石板上,镜和走的缓慢,微微春风带着满城的花香。

她根本没有去画阁,她只不过是找个借口,与别人一些空间罢了。

木香巷,花府门前。

镜和走过时,遇上了一位青衫公子,肤若白玉,淡淡的眉眼里带着一股脱俗的神秘。

他先开的口,“这位可是画师镜和先生?”

镜和脚步一顿,答,“正是。”

那公子浅浅一笑,“在下苏皓月,想请镜和先生帮个忙,不知可否?”

哦,原来这位便是花府长房长孙,一直住在别院里,嫌少露面的苏皓月啊。

镜和微微眯眼,“不知小女子能帮花公子什么忙?”

“一幅画。”苏皓月这般说。

镜和思忖半晌,道:“不如移步到寒舍。”

“好。”苏皓月答。

二人一前一后。

走到镜和家的门庭前的时候,苏皓月驻足,淡淡看着花圃里漫溢过来的花草。

镜和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半会,笑道:“我平日懒散,倒是没有顾及它们,所以这长势越发的野了。”

“唔,蔓蔓衍连,无拘无束,我觉得蛮好。”苏皓月如此答。

推开门,满眼里,是一庭院随意的绿意。

苏皓月嘴角轻扬,想,这院子和它的主人一样,倒是让人极其舒服的。屋内,镜和与来客煮了些茶。

桌上铺展着苏皓月带来的一副画卷。

画不大,乃一张仕女图。但用纸昂贵,画工精湛。

从墨迹和发黄的纸张上看,似乎有了一些年月。

“一百多年前的画作。年久画黄,一些地方还有了破损,不知镜和先生能否救之。”苏皓月面色平和的说。

镜和沉吟。

此人对画用了“救”字,而非其他。

一副画,一行字,虽然是物,但在有些人看来,它们是蕴藏着生命的。

这些人,比如镜和,也比如眼前的苏皓月。

镜和不由得喜欢起这个人来。

果真,花府之人都是妙人。

“花公子若是放心给镜和一试,我定竭尽全力。”镜和说。

苏皓月微微轻笑,一如窗外墙头的梨花般净白,“有劳先生。”

说罢,眼眸落在画中那亭亭玉立的仕女身上,清冷神情里不由得带了些柔和。

于苏皓月而言,这应当是个重要的人吧。

镜和这般心想。

半刻。

送苏皓月出门的时候,镜和在门口遇到了小逸。

镜和看他两眼,笑着无奈摇头。晚饭时候。

小逸放下碗,与镜和道:“镜和,我不喜欢她。”

镜和端着烟管,透过淡淡的烟雾,看他几许,叹“不喜便不喜吧。”

“我也不喜欢你故意那般避让。”小逸的脸带了些薄怒。

小逸这神态倒是镜和不曾见过的。

“那我以后便不那样做了。”镜和说得心平气和。

小逸心里像被压了块大石,突的吼道,“我更不喜欢你这样。”

镜和出乎意料,有些迷茫。“我怎样?”

“不喜你对我这般漫不经心,却又关怀备至。”小逸脱口而出。

空气里,烟丝的味道,缓缓流淌。

似乎将时间都包裹的慢了下来。

在小逸清醒过来,为自己的话懊恼的时候。

淡淡吸着烟的镜和终于放下烟管。她伸出手拉住小逸的手,拇指在他的手背上,慢慢的摩挲。

“小逸,我没有对你漫不经心。”镜和定定的说,“我只是不想羁绊你太多,也不想让自己太贪溺于你的陪伴。我答应你母亲收养你,是想将你抚育成人,展翅飞翔。但我太害怕自己因寂寞,因这份亲情,而最终无法放手。”

“镜和呀。”小逸回握她的手,低头将脸贴在她光滑细腻的手背上。

心里喷薄欲出的话,还是被他狠心的压了回去。

他们可不可以不是亲情呀?

还有,他是飞不走的,因为现在他已一头栽了进来,不肯放手了呀。时日匆匆,晃眼便入了夏。

镜和一直忙于帮隔壁花府的公子修画,整天将自己关在屋里,倒是错过了许多风景。

不过,小逸喜欢这样的安宁。

这无波无浪的静好岁月,渗透着一股魔力,嵌入他的骨髓,让他心安极了。

他希望一生一世都这样。

她作画,他煮茶读书。

可惜,苍天弄人,不知何时起,小逸的心搅腾起了一股渴望。

这渴望像无源之火,将他日日煎熬,似乎要把他灼干了一般。

这大概要从半个月前说起。

那日,镜和与画阁里的一众同好到江边闲游。

这天,她不知为何,刻意打扮了一下自己,还从箱底寻了件花样繁复,质地轻薄的白色纱衣。

恍恍然,若仙女下凡。皎皎然,若天上明月。

夜深她被人送回来时,竟酩酊大醉。

初夏,天上繁星点点,月若银钩。

镜和斜靠在榻上,神情沮丧。

她身上的酒气裹着烟丝甜而涩的味道,被窗外的风拂过小逸时,像一张无形无影的网。

而他就像一只失了足的飞虫般,被这网缠得无法挪动,只任由自己坠在其中。

镜和突然坐起,将他拽在榻边,娇美的面上带着诡异的妖娆,酒似乎让她与平日有些不同。

“小逸啊,他们今日在那人面前笑我。”镜和醉得糊涂,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浮在云上,“他们竟敢说……说你是我圈养的小男宠。我好生不开心,因为那个人都听到了,也因为他们玷污你……”

说着,镜和就伸手在他脸皮上拉扯,“你明明就是一个……孩子嘛。他们这些人……太恶毒。”

小逸顿了顿,目中有些东西明明灭灭,汹涌的厉害。“镜和,我不是孩子了。”他将她的手,从自己的脸上拉下来。

“怎么不是,永远都是。”镜和突的凑上前,用额头去抵他的额头,和他小时候做的一样。

那般近的距离,骇得小逸呼吸紊乱,一颗心颠簸的像波浪翻腾,可弥漫而出的柔软犹如流水里的落花,缤纷不已。

“镜和,我说过,我不是孩子。”小逸黑曜石般的眼中,眸光大亮。

镜和张嘴还想说什么?却在电光石火间,被小逸一把搂住。

细绵的吻落在她那银润轻薄的唇上。

“唔。”镜和想要挣脱,却被大力的固定住了。

屋子里,烈火灼烧,小逸感觉到了体内血液的汹涌奔流,每一下脉搏,每一声呼吸,都声大如雷,让他听得心惊。

这突如其来的吻,让醉的厉害的镜和仿若从悬崖上坠落。

在意外与本能的双重驱使下,他们像两块相互吸引的磁石,乘着混乱,颠覆了彼此。

颠覆了她的冷静,也颠覆了他的安宁。

终于,还是小逸,他似乎比镜和还要醉得厉害般,开始去撕扯她身上轻薄的衣衫。

柔和的灯光下,她莹润如玉,美得近乎神圣。

镜和懒懒的蹙眉,整个人软若无骨,柔似流水。

小逸被如此天人之相,震惊的不由颤栗起来。

窗外,风来。

吹得镜和不由打个哆嗦,人似乎也有了一丝清醒。

她扬了扬手,语无伦次的嘟囔,“小……逸,我……冷。”

这声“小逸”,让热血沸腾的他,心碎无比,似乎有无数的针开始铺天盖地的扎在他的心头,疼的他直想把自己碎尸万段。

“镜和,对不起。”小逸扑通跪在榻下,爱抚地将吻落在她那神圣不容侵犯的玉峰之巅。

而后,他扯住榻上的薄毯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。隔日,镜和睡到中午,才懒懒爬起。

她身上还穿着昨日的那件白衣,整齐的让她自己都觉得惊诧。

她揉揉头,还有些昏昏。

镜和推开门,就见小逸坐在门阶上发呆。

“小逸。”镜和略略沙哑的声音,似乎把小逸惊吓到了。

他回转头来,面上一片苍白,“镜和,昨晚……”

“唔,我喝多了,想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。”镜和无力的靠在门框上,兀自苦笑,“真是糟糕透了,我都不记得自己怎么回来的了。”

小逸面上,忽红忽白,鼻尖上有一层薄汗,心里思绪万千。

镜和什么都不记得了吗?

她不记得,真好呀!

那便让昨夜种种昨夜死吧。

他不用因此失去镜和,镜和亦不用因此徒增烦恼。

小逸总以为自己会渐渐淡忘那夜的冲动,可是人啊,好生奇怪。

随着时间推移,那些不知从何而起的渴望,像纠缠不休的梦魇,在他体内大行肆虐,狼藉一片。

在夜深人静的时候,他搂着被子,死死压抑着体内无边蔓延的激越。

可他控制不住的要去想,想美得妖娆的镜和。有时想的他无以自制,他便裹着被子,环着双手狠狠的抱自己,想把自己揉碎,揉成灰烬。

原来长大了,会有如此煎熬。

若是可以,他多想继续做一个纯净的孩子,永远呆在镜和身边。

安乐而又太平。“小逸,你怎生又在发呆了?”镜和的声音似天籁般从远处飘来,打断了小逸的沉思,“你看,茶都被你煮得快要干掉了。”

廊上,火炉上的茶壶,嗞嗞的响着。

里面所剩无几的水,沸沸然,蒸腾着团团白雾。

“啊呀,糟糕。”小逸连忙伸手去提壶。

不想,忘了拿垫布,伸出的手背被蒸汽灼了一下。

那种刺痛,让他不禁闷哼。

“小心些。”镜和连忙上前,拉起他的手,心疼道:“都被灼红了。”

镜和的手,柔柔软软。

小逸心中一沉,连忙甩开她的手。

“我无碍。”冷得近乎淡漠的说一声,他便扭头进了屋。

镜和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,有些无奈。

小逸,最近似乎思虑较重,人都清瘦了许多呢。

镜和这般想着,便对着屋内说:“小逸,我等会要到街上买些物什。中午时分,你到枕江楼门口等我。”

屋内静静无声。

“小逸,听到了否?”

许久,屋里才传来闷闷的回应,“唔,我晓得了。”

夏日的阳光,开始炽热起来。

枕江楼前,小逸淡淡眉眼,望着远处抱着画纸等物什的镜和,缓缓而来。

她走路的动作不大,目不斜视,脸上带着微微的笑。

可能因为穿着木屐的缘故,她走起路来,摇曳生姿却不显得矫做。

“小逸,可是让你等久了。”远远的,镜和笑颜如花。

“尚可。”小逸被那笑,颠得心神麻乱,面上反倒平淡极了。近到身旁,镜和腾出一只手,从怀里杂七杂八的物什里,拿出一根纸包的糖葫芦。

“小逸,你看。”镜和将糖葫芦递过来,“我买了你最爱吃的。”

小逸没动。心道,镜和还在拿他当孩子呢。

“快拿着,天热,莫要化掉。”镜和执着的举着。

小逸伸手接过来。

镜和顺手屈指在他额上弹一下,带着宠溺,“最近真不乖。”

突然,人来人往里,有一声清淡沉稳的男子声音,唤:“镜和。”

镜和似乎一颤,顺着声音望去。

只一眼,她就像被人抽了气的木偶般,抱在怀里的东西,滑落下来。

其中一卷上等的画纸,甚至打在了小逸的脚上。

过许久。

镜和褐色的眼眸微眯,掩去了那里面的无数滚滚烟尘。装作淡然的道,“玉溟……真人,好巧。”

“嗯,是巧。不过,我正是要去寻你。”玉溟真人白冠束发,一件剪裁得体的黑色长袍,将他的一身清骨彰显得如天上谪仙。

他剑眉星目,面色温和。

小逸吃惊的看着这人,脑后的神经没来由的一绷,带了些警觉。

因为,刚才的一瞬,他已敏锐的捕捉到了镜和的惊惶。

“寻我?”镜和低喃。

“是,我来寻你,就是想问一件事。”玉溟往前一步,立在了镜和面前很近的地方。

镜和不自觉的往后仰了仰身子,但双目没有退缩的对上了玉溟的眼神。

四目相对,彼此眼里的风云翻滚,小逸在一旁看得清楚。

“问何事?”

“我想问,当年你在昆仑与我说的话,现在还做不做数。”玉溟口气平和,但神情却是认真。镜和顿了顿。

而后静静答,“不忘初心,方能得始终。”

“好,真好。我还来得及。”玉溟笑若莲开,“春天来之前,有人与我说,在世为人,有时候应当随心所欲一次。所以啊,你这劫数,我不躲了。”

说罢,他衣衫滑动,转身又翩翩而去,但他临走前,还说,“从今日始,我便在那江边茅屋里等你,如你当初等我一样。”

他们的这些对话,像万丈寒冰般让小逸的心都冻结了起来。

他深深的吸口凉气,背后的汗毛排兵布阵,龇然而立。

曾经,镜和笑他心思缜密,少年老成。

现下景状,他明白自己手中的沙,开始哗哗的往外流淌了。

他总以为镜和一直不婚,表面平静的不与任何男子有亲密往来,多多少少是因为他。

他总以为在镜和心里他应该是有着特殊的位置的。

没想到,她藏的这般好,原来在冥冥之中还有这样一个男人。

她一直等的也是这个男人。

夜,暗沉。

镜和的心情似乎很好。

她坐在黑暗里,端着玉烟管,缓缓地吸。

悠然空气里,有微微的苦,又有淡淡的香。

“为何不点灯?”清泉流水般的声音,是小逸。

他提着烛灯,立在她的卧房门前。

柔和昏黄的灯光包裹着他,而他却面色寡郁,带着淡淡的孤寂。

“小逸,来嗬。”镜和懒懒的冲他招手。小逸应声走了进来。

他将灯放在桌上,斗室内明亮起来。

“他是谁?”小逸终究没能控制住自己,如此的问。

镜和浅浅含笑,答,“一个在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人,和小逸一样。”

很重要呀!

这一天的冲击太大,简直让小逸觉得天塌了,地陷了。

他惊然带怒,“那我与他,谁更重要?”

镜和放下烟管,站起身,将手搭在小逸的肩上,认真的答,“没有更重要,你们是不一样的。”

是啊,他们是不一样的。

那个男人绝美无暇,可以让镜和依靠。

而他呢,却一直躲在镜和的羽翼下成长。

“镜和。我不要你去找他。”小逸伤心不止,“你再等我几年,他能给的,我也能给得起。我对你的爱比他只多不少。”

镜和似乎被惊到了。

不过,很快又镇定下来,“小逸,你与我,是不能有爱的。从世俗上讲,我可是你的长辈。况且,你对我的那份情,不是爱,顶多是依赖。你还小,不懂爱的,请不要胡说。”

小逸被她的话伤的体无完肤,你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卑贱,捧着一颗滚烫的心,却换不来一句肯定。

“我懂的。我确定我爱你。”小逸愤怒的说,“爱你,是一种说不清,道不明的美好滋味,我……”

“不要再说了。”镜和生气的打断他,“你可知,爱是一种裹着糖衣的惩罚呀。”

小逸被镜和锥子一样的语言,扎得痛不欲生。

他从未见过这样冷漠的镜和,彼此僵持,许久许久。

最终,镜和颓然坐回椅上,疲惫的喃喃,“小逸啊,我和玉溟是彼此逃不过的劫数。你莫要闹了,好不好?”小逸最后的一点自尊,让他没法再呆下去,他如孤兽般,带着内心不断汩汩冒血的伤口,黯然神伤的逃回了自己的房间。

镜和眼泪倾巢而出,心疼像要把自己撕碎了一样。

可她是无法放下玉溟的。

多年前,他和她,相识于昆仑。

她学画,他来访友。

镜和一直喜欢他,不知从何开始的,她只知她对他的情愫像蚕吐出的丝,一圈一圈又一圈。等她明了的时候,已把自己束缚在了里面,怎生都出不来了。

奈何,玉溟想做清心的道者。

镜和不懂何为道,但她坚信人心是肉长的,只要她情深,玉溟终有感念之日。

她犹记得被拒绝的那日,她在昆仑上,对着玉溟说,“为你,我愿等这一生一世,至死不悔。”

那时,玉溟的眼睛像一潭永不见底的深水。

于是,她在江边,清风观的隔壁结庐为舍,痴痴等着。

后来为了小逸,她才不得不在青城买了一所宅子。

偶尔相思成灾时,她还会来这里坐坐。

原来,玉溟一直知道,她在那里等他的。

如今,镜和终于等到了峰回路转,却不经意的遇到了小逸的突然闯入。

小逸还是个孩子,和她当年一样,她知道被拒绝的滋味。

可是她不得不这样,她不想小逸明明错了,却还要纠缠不休。隔日,小逸面色抑郁,站在屋里看着镜和描眉。

“你还是要去见那人了?”他问。

“嗯”她应。

“还会回来吗?”他又问。

镜和回头蓦然一笑,“也许。”

也许回,也许不回。

小逸眼里的忧伤像墨在水中洇晕开来。

“钱在原来的地方,要记得吃饭……”镜和絮絮叨叨的说着。

而小逸早已神魂分离。

最后,离去时,在门边,他拉住了镜和的衣服。

他说,“镜和,抱我一下吧。”

镜和不忍再伤他,伸手将他轻轻揽住。

“镜和,当年,你不该把我带回来的。”小逸在她的耳鬓这样说,“也许那样日子虽然艰苦,但我至少不会这般痛苦煎熬。”

说罢,他温热的唇,落在了她的耳畔。

那么轻,那么怕。

太阳渐渐落山,暑热渐渐退去。

晚上的江风吹在人身上,带着凉快的舒爽。

江边茅舍,灯火通明。

灯下,她作画,他弹曲,自是锦瑟和谐。

远远的,有人立在黑暗的角落里,痴痴的朝这边望着。

一日,一日又一日。

那人似乎早已化作黑夜的一部分。

周遭有他手上的酒瓶散发出的浓郁香气。

他就是小逸。夜静得让人害怕。

昏暗的角落里,簌簌有声。

片刻,从墙上走出两个穿白袍,带斗笠的矮人,斗笠之大,掩盖了他们的脸。

他们一前一后,走起路来,不见抬脚,轻轻飘飘。

“唉呦,唉呦,真的死了。”一个人说,声音尖尖细细。

“嗯呀,嗯呀,我们赶快将他带回去给主人吧。”另一个,吱吱磨着牙,透着诡异的开心。

“唉呦,唉呦,主人等了许久,才遇到这么个精妙的人身。”

“嗯呀,嗯呀,主人料事如神,早知这人心已伤死,才给了他离魂断。”

“唉呦,唉呦,可惜这么妙的人,死的这般惨烈。我们给他穿件衣服吧。”

“嗯呀,嗯呀,就给他穿一件吧。”

夏末,夜初凉。

两斗笠矮人,抬着小逸的尸身,走到墙边,而后隐没其中。

隔几日,正逢青城的花神祭。

木香巷。

镜和一早起来,便于门口摆弄花草。

因为玉溟说,门前花圃里的花草,长久疏于管理,里面养了些虫蚁,有污门庭。

这时,有人徐徐而来,青衫单薄。

“镜和先生。”那人这样打招呼。

“唔,尘公子来了。”镜和揽了揽耳鬓的碎发,似乎有些意外,又有些惊喜。

今早玉溟说,苏皓月今日要来,这人果真来了。“一个多月前拜托先生的事,不知眼下如何?”苏皓月面色浅淡的说。

镜和微微眯眼,笑的婉转,“请公子先入内,玉溟为你备了茶。我洗罢手,便将画取来与你瞧瞧。”

苏皓月朝洞开的门内看几许,眉毛微蹙,默了很久,才答“好”。

走进院内,花草摆放的错落有致,早不见了之前的随意。

青藤架下,新添了石桌,石凳。

苏皓月立在桌前,看玉溟在泡茶。

随着水,茶在白瓷中,根根立起,犹获新生。它们浮在水中,上上下下,怡然舞蹈,那水慢慢变成淡绿,而后变成剔透的碧绿。

玉溟泡茶的动作,静且闲,看着不但养眼也很润心。

苏皓月轻轻嗅着空气里散淡开的屡屡茶香,突然道:“这味道不如那孩子煮得茶香。”

玉溟的动作顿了顿,嘴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,“你喝过?”

“不曾。”苏皓月仰头看向头顶攀沿繁茂的青藤,目光悠远,“此处与隔壁花府仅一墙之隔。一月前某日,我在那边墙下看梨花,随着春风春雨,我便闻到了他煮的茶香。令人难忘。”

玉溟好看的眉扬了扬,不置可否。

二人坐下,喝几许。

玉溟才道:“你可是找到那孩子了?嗯,似乎叫小逸来着。”

“我去城隍处查了检簿,他服毒自戕,本是自做孽障,当入修罗道。可惜……”苏皓月目色一沉,面上含了些悲悯,“唉,可惜他服的是巫灵的离魂断,已然魂飞魄散了。”

“哦,惹上巫灵了啊。”玉溟放下茶盏,眉目微垂。

“巫灵百年一轮回,想不到这回竟然瞧上了他的身子。”苏皓月轻叹,“也活该是那孩子的命。谁让他偏偏到陌上亭买毒药呢。”

陌上亭,在陌上。传说主人唤巫灵,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。亭中有规矩,救一人便要杀一人,杀一人也得要救一人。

所以亭中既卖救命药,也卖夺命丹。

玉溟喝罢盏中茶,眼里静若幽潭,叹,“还好……镜和把他忘了。”

“唔”苏皓月抬眼瞧他,而后淡淡笑:“你呀,一沾惹红尘,就变了许多。竟然对镜和用了忘字诀。”

闻言,玉溟苦笑,“我现在清静不在,心有七情六欲,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凡夫俗子了。那孩子失踪的时候啊,我真的好怕……镜和会疯。所以才无奈为之。”

话未完,就见镜和走来,她道:“尘公子,我把画取来了。”

“哦,有劳先生。”苏皓月接过画,轻轻展开。只看一眼,不由嘴角轻扬,眸色明丽,“镜和先生果真好手艺。妙哉。”

一时间,青藤之下,笑意绵延。

过了午后。

镜和坐在窗前,懒懒的抽着烟管。

淡淡的烟雾,散在灿烂的细阳里,似曾相识的让人难受。

她抬手揉揉额角,不由的叹,她好像把什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呢。

可是忘记了什么呢?

玉溟捧着书坐在廊上,看得认真。

突的,他放下书,道:“镜和,我们去街上看花神吧。”

镜和呆了呆。

耳边似乎有另外的声音恍恍然响起,镜和,我们去街上吃早点吧。

“好啊。”镜和放下手中烟管,眯着眼答。

街上,人很多。

跳花神的艺人,穿着花样繁复,颜色鲜艳的衣袍,带着白色彩绘的面具,沿路跳着各色傩戏。

镜和走着走着,便与玉溟失散开来。

匆匆间,她穿着木屐,被看戏的众人搡得险些要磕倒。

还好,身旁一人张臂,将她扶正。

“这位夫人,可要小心。”那人如是说。

镜和抬头一看,是位姿容既好,神情亦佳的美少年。

镜和怔怔发呆,嘴里嘟囔,“谢谢公子……”

“夫人,客气。”那少年眉眼淡然,礼貌的笑了笑,便扭头匆匆离去。

远远听少年抱怨一句,“这人又多又挤,可真耽误了本巫去喝茶。”

他的声音不大,而镜和却听得清楚。

她抽了抽鼻子,不知为何,突然有些想哭。是夜。

花府别院,一片静谧。

幽幽烛光里,有仕女之画,挂于卧房。

公子苏皓月斜靠在软榻上,微微阖眼。

花奴将新满的酒送进屋,与他面前的空盏斟满。

一时,酒香四溢。

转身时,花奴细看那画,画中仕女,双手合掌,侧身而立。她头微扬,身着长袍,头束高髻。

仕女背后,祥云飘渺,有龙蜿曲,势若扶摇直上。

整个画面用色不算华丽但勾笔精致,线条流畅。散发着春云浮空,流水行地般的飘逸气息。

花奴看得入神,恍惚间,只觉画中之龙,双足曲伸,目张须动,似乎活了般要挣脱而出。

花奴“呀”一声,不禁往后退一步。但好奇心重,不由大着胆又趋身上前,抬手去触那龙。

谁想背后传来自家公子的声音,“花奴,你在干什么?还不出去。”

公子的声音,平素虽淡,但此刻,却多了几分冷。

花奴心中一紧,嗫嚅道:“我这就……走。”

苏皓月目色微沉,拿着桌上的酒,浅浅呷一口。

窗外,风来,画卷随风微震。

画中的仕女,眉目流转,淡淡浅浅的眨了眨眼眸。

随即,又回归原状,了无痕迹,一如晃眼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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